無邊無際的白色荒野中，靈九仰望天穹，眼睛被直直墜落的白芒刺的淚如泉湧。

天穹深處，貫穿天地的龍卷風呼嘯肆虐，黑雲在天邊翻滾，以泰山壓頂之勢咆哮而來，電閃雷鳴，黑雲湮沒天光，茫茫大地黑暗崩裂，巨大的符紋與狂風華麗交纏，誅仙伏魔陣剎那引發千億雷霆，萬千閃電浩瀚而下，形成蔚為壯觀的可怕光雨，擊向法陣中屠殺十萬佛徒而受死刑的戰神。

躲在刑場外的靈九猛的躍起，九尾大狐光影在法陣中昂揚崛起，尖聲嘶吼，守陣的十方諸佛只看見一道清靈白光撲進陣眼，一陣皮焦肉爛的糊味中，靈九徹底的失去了意識。

——————序篇

2017年，十一月九號，北京站，晚七點。

靈九拖著沈甸甸的大旅行箱，在出站口茫然四顧，無聲地打量著暌違已久的人類都市。

北京站常年熙熙攘攘，龍蛇混雜，來來往往的人群從眼前經過，人和妖混雜在一起，分不出彼此。

夜色中，鐘樓震響七下，洪亮鐘聲一聲聲蕩開，在人眼看不見的世界裏，金色光波在空氣中“錚——”地一聲掃向整個北京城，雷霆之力威嚇四方，帝都以勢不可擋地浩然正氣，警告一切進入北京地界的魑魅魍魎——敢犯者死。

靈九乖巧地向著鐘樓恭恭敬敬地合十而拜。

“喲，小帥哥。”一個笑容滿面的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上來，“小帥哥第一次來北京嗎，有住的地方嗎，有什麽想去玩的地方，哎呦咱們大北京好玩的地方可多了……”

靈九好奇地看著她，女人笑的像花兒一樣，有點小小的心機，但是無傷大雅。

“沒有住的地方。”靈九溫柔道。

女人美滋滋地拿出一塊酒店牌子，“看咱家環境多好！水熱全免，wifi電視電腦要啥有啥，小帥哥你來我給你優惠價！”

“哦，在哪？”

“就在這！”女人一把抓住靈九的行李箱往前走——太熱情了，那行為讓身為妖怪的靈九有種本能的不舒服，又有些惶恐是不是自己離開人類世界太久了，女人無知無覺，熱情洋溢地帶著他拐進火車站旁的小道裏，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賓館，前臺接待聽到聲音懶懶地擡了一下頭——

靈九穿著一身有點土的雜牌運動衣，站在那裏安安靜靜，看起來普通至極，然而那張臉實在不能被忽略，大概因為年紀還小，一雙眼晶瑩剔透，黑白分明，隨意一個眼神，仿佛泠泠泉水淌過，靈氣四溢，劍眉幹凈英氣，鼻梁高挺，嘴唇紅潤且形狀優美，深而明顯的人中，畫龍點睛般讓面容更加深邃靈動，臉部線條清爽流暢，骨相奇佳——那是種沒有任何攻擊性地，會讓人一眼生出好感的俊美。

接待妹子剎那精神抖擻，旁邊婦女道，“來來來小帥哥，你要單人房雙人房？”

“單人的就好。”

“單人一晚120，來身份證先掃一下，”接待道，“小帥哥要住幾天呀。”

“一天。”

“好嘞！”妹子接過身份證，“喲，才十九，剛成年呀，咦還是少數民族，苗族？貴州西江……苗寨……黑鼐畬，這是個什麽地方？”

“可以還給我了嗎。”靈九禮貌笑道，“帶我去看看房子吧。”

“先付房租120，另加200押金。“

“現在？我還沒有看過房間，不確定到底住不住。”

“那就沒轍了，”接待臉色變了變，“你身份證都給我了，你不給錢是不會退身份證的。”

靈九一哽，側頭看了看阿姨手裏那塊牌子，房間窗明幾凈，應該差不到哪裏吧，此時已是黑夜，他在北京無依無靠，想了想，還是交了房錢和押金。

“好嘞，阿姨帶他上去吧。”

小旅館房子很小，一間一間塞滿整個樓道，進門就是床，墻壁很薄，隔幾個房間的動靜也聽的一清二楚，一層樓幾十個房間共用一個臟兮兮的小衛生間。

靈九楞了楞，“你沒有說這麽小。”

女人瞬間變了臉，“我這牌子上就是這個樣子的，你怎麽不提前看清楚。”

靈九溫聲道，“可以退房嗎，沒有衛生間很不方便。”

女人一臉不高興地帶他到前臺，接待一聽，瀟灑道，“當然可以啊，不過這個時候退房咱們可不給退押金啊！”

好嘛，剛出大山，就被人類擺了一道。

靈九無聲地看著她，深吸一口氣，“好吧，就一晚，將就一下。”

接待這才笑了起來，“就是，就一天怎麽不能將就，對了，聽說你們苗族都會那啥，下蠱，是真的嗎。”

“會的，”靈九剛走出幾步，聞言回過身來，認真地看著她眼睛，“我會下蠱。”

接待和阿姨楞了楞，打了個寒顫，靈九已經繞過入口，上樓去了。

“阿爸阿爸！他們欺負人呢！”一只胖乎乎的小國寶熊貓——傳說中的上古神獸貔貅從憑空冒出來，蹲在他肩頭，不滿地啊嗚啊嗚叫著。

靈九摸了摸他腦袋，“他們一直都這樣，沒事，一點小毛病。”

小貔貅名叫孫大聖，很小的時候在靈九一屋子藏書裏一頭撞進五顏六色的西游記封面，從此成為美猴王深度中毒患者，堅定地給自己起了個名字——孫大聖，同時有個偉大的，像孫大聖那樣降妖除魔，不靠賣萌吃飯的偉大理想。

“那老家的阿爺阿奶就不是這樣，”孫大聖呼嚕嚕地說，“他們是壞人嗎。”

“也不是……”靈九不知道該怎麽跟一只還在吃奶的熊貓團子解釋好人壞人的事，只好說，“總之你不要學就好了。”

“不學不學，”孫大聖堅定地揮了揮爪子，“阿爸這麽好看的人都騙，一定是壞人！”

孫大聖砸了咂嘴，開始每日一問，“阿爸阿爸，我是從哪來的呀。”

“……”

靈九嘴角抽搐，“怎麽突然想起來這個，當然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。”

孫大聖自從叫孫大聖以後，就期望自己也有個離奇的，從石頭裏蹦出來的身世，開心道，“可是每聽一次都能開心好久嘞！”

“……”

我不會真的告訴你你是從哪來的，靈九腹誹。

回屋裏卸掉行禮，檢查了一遍身份證戶口本面試證明等各種覆印資料，整整齊齊地放在桌子上，舒舒服服地往床上大字一攤，“坐火車好累啊！”

“啊嗚啊嗚！”

孫大聖上躥下跳，軟綿綿的爪子在靈九胸口踩來踩去，靈九起身去洗漱，回來時哢噠一聲將門鎖上，暢快地將褲子一踢，換了一身寬松的純白睡衣——毛茸茸的狐貍尾巴輕快地擺來擺去，天生地養的小妖怪野性未馴，光著身子最為舒服，坐了四天火車，可把他悶壞了，靈九躺在床上，一手抱著圓滾滾的孫大聖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小魚幹，一手拿著打印版的《北京市特別管理局（十七局）公務員面試指南》，毛絨絨的尾巴卷著一杯水送到面前，小口抿著。

“阿爸，網上不是說公務員面試都不能透露太多個人信息嘛，你們這個指南要求自我介紹把祖輩都搬出來啊。”孫大聖扒拉了幾下，好奇道。

“可能是因為，”靈九仔細想了想，“特管局本來人就少，又是個很敏感的地方，所以每個人都得來歷都要特別清楚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特管局開放招人。”

孫大聖抱著爪子玩了一會，吃了一會小魚幹，窩在靈九懷裏呼嚕嚕地睡了過去。

靈九用尾巴卷著杯子喝水，愜意地靠在床邊繼續看書。

這個時候已經很晚，樓道裏嘈雜地腳步聲，喧鬧聲漸漸安靜下去，過了一會，一個女人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，聲音尖細纏綿，十分突兀，仿佛正要進入高‖潮，有人出來吼了一句，“特麽要點臉！讓不讓人睡了！”

靈九敏銳地豎起耳朵。

那聲音細聽之下並不是兩個人在幹什麽不可描述的事，相反，女人被扼住喉嚨，發不出聲音，就要氣絕，稀薄地血腥味浮了過來。

靈九瞬間炸毛，隔壁幾個房間，某個強大同類的氣息清晰無比——有妖在殺人！

這可是在鐘樓下啊！

靈九尾巴卷著杯子來不及放，下意識地擰開鎖頭，第一反應就是要沖出去救那個可憐的女人，就在那一剎那，一股攜裹著北城初冬寒風的黑影從外面撲了進來，靈九一個踉蹌，被那黑影迎面撲倒壓在床上，鼻子一痛，兩人撞了個結實。

那人身穿黑色作戰服，帶著戰術面罩，唯有一雙冰冷鋒利地眼睛露在外面，一身淩厲殺氣，帶著露指手套捂著靈九的嘴巴，不動聲色地盯著靈九的雙眼。

“……”

一切奔跑，吵嚷，關門開門的聲音，乃至於整個人間煙火，都如潮水一般，嘩地一聲退去，呼吸之間熱氣噴灑在臉上，靈九詫異地盯著男人蒼鷹一樣淺灰的瞳孔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。

兩人無聲地對視許久，也或許只是片刻，靈九無辜地眨了眨眼，男人一手捂著他的嘴，一言不發地從靈九尾巴上拿過水杯放好，迅速起身躲在門後，關掉房燈，門縫微微打開，走廊慘白的燈光灑進來些許，在地上行成一道齊整的光痕，一只皮肉幹癟的黑色僵屍拖著滿地血痕，一步一步地，陰沈沈地走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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